水墨
传言有妖,瞳色异,能见鬼神。
此妖名为凌游,不详,与其相处之人皆会死于非命。
凌游孤身万年终寻一挚爱,名曰白敛,白敛为神官,终生侍奉神明。为破凌游之诅咒,白敛叛神杀神,神魂散落三界,凌游寻觅千年,终补全其魂。
一人一妖至此游历人间,为凡人破除邪祟,倒也算的上是一桩美谈。
[寒水城]
凌游:“阿敛你看,这寒水城上空怎地蒙着一团血气。”
白敛伸手给了凌游一个脑瓜嘣,也不说话,就笑着看他。
凌游眨眨眼,尴尬地挠了挠头:“我又忘了只有我才能看见了。”
白敛笑了笑:“我们进去看看吧。”
二人携手进入城门,很快发觉到这城的不寻常。
寒水城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,与其说是城,倒不如说是个国都。
说是国都,但也勉强,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国都的任何一块土地都种满了藤蔓,入眼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绿,只留了一条勘勘能让一个人通过的路,弯弯曲曲地蔓延至被绿藤包裹的皇宫。
“阿敛小心!这里的藤蔓底下都埋着死人。”
白敛点头,祭出寒微伞,小心地把凌游护在身后。
白敛:看来这玄机就在宫殿内了。
凌游:这宫殿内,似乎还有活人。
似是印证了凌游的话一般,他的话音刚落,一枚黑色棋子裹挟着充沛的内力,直直向二人掷来。
凌游敛眸,手中墨笛一挡,发出“铮~”的一声。
紫衣男子勾了勾手指,那棋子似乎有感应般回到他手心里。
只见他摇着扇子对着凌游和白敛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。
这人笑的温和,说出的话却犹如冬日的寒冰般:“快滚吧,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。”
白敛竖眉,祭出长剑:“这藤蔓下的人都是你杀的?”
“自然。”京墨挑了挑眉,笑的更加温和。
“他们活该的。”
白敛和凌游只感觉眼前起了一层大雾,再睁眼时眼前已经变了一番景象。
二人明白,他们这是入了幻境。
一个小少年浑身是血地靠在一颗藤树下,他伤的很重,额间冒出豆大的汗滴,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滴在树干上。
少年烧的头脑发昏,喃喃地喊着痛,丝毫没发觉到身后的藤树已经化成了人形,小心地把少年拥进怀中。
藤树化成的男子一头卷发,明明是妖,却俊美如神明。
他垂眸,心疼地看着怀中的少年,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汗,输送着内力。
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白敛和凌游竟能感受到这藤精的心中所想。
藤精名曰寒水,而寒水与他怀中这位受伤的少年——似乎已经相识多年了。
只不过,对于寒水来说他和少年相识许久,而对于少年来说,这却是他们的初见。
那时候的寒水城还叫未央国,小白团子是未央国最受宠的皇子。
皇后所出,天资聪颖,自是万千宠爱于一身,风光无限。
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皇后在诞下他那年冬天难产而死,终是没成见到来年的春暖花开。
小皇子抓周时抓到了砚台,故取名京墨,愿他文采风流。
小皇子不负众望,五六岁便能作诗,还善骑射,经常被父皇带着出宫玩。
骑马射箭会经常受伤,小京墨其实怕疼的很,但母亲不在了,父皇又总是很忙,管教的师父严厉的不行,所以娇气的小皇子明明每次都很痛,但还是拼命忍着。
受伤了痛一点也没关系呀,和父皇出去狩猎,只要他比别人猎得多,父皇就会对他投来赞赏的目光。
直到有一天,他去追一个野兔,一不小心摔倒了,膝盖蹭破了一大块皮。
小京墨被痛的撇了撇嘴,四处张望确定了没人后,靠在一颗树上就哇哇哭了起来。
痛死他了,这一个月,不!两个月他都要吃烤兔子!
清蒸的,红烧的,醋溜的……他要让御膳房给他做个遍!
他一边哭一边想着,不知不觉就靠在树上睡着了。
身后的大树化了人形,头疼地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小皇子。
把这个小白团子的精气都吸走他就能少修炼几年,就能永远维持人形了。
寒水伸出手来,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阵儿,最后叹了一口气,轻轻抚上京墨腿上的伤口。
蓝色的灵气附上,京墨腿上的皮肉变得光洁如初。
藤妖寒水看着自己腿上突然多出来的伤口,愤愤地想:他为什么要好心帮这个小破孩!
他气愤地用藤蔓绑了二十只兔子丢在小京墨身前。
不是要吃兔子吗?撑死你!
后来京墨来的愈发频繁,几乎是三天两头就要来一次,自顾自地和藤树说着宫里发生的事。
什么父皇给了他好多桂花糖呀;醋溜兔没有烤乳兔好吃呀;他前两天吃了一个超级辣的大辣椒呀;父皇又纳了一个美人做妃子呀;他背诗背的好被师父夸了呀;他想学弹琴又怕琴弦勒得他手痛,但是他真的很想学呀……
寒水就这么满脸黑线地看着话很多的小京墨。
你父皇不嫌你话多么……
我为什么是个树不能走路!!!
他低头把京墨从头到脚看了个遍,发现没有受伤,寒水满意的拉出一只藤条来给京墨挡住阳光。
事实上,京墨在皇宫里时话很少,他不太喜欢和宫里的人说话,但却把藤树当成了朋友,想把什么事儿都说给他听。
毕竟……这个树是会捉兔子的!是个神树!
后来,寒水也习惯了小京墨有事没事就来他这里叨叨,习惯到京墨一离开他就要掐着点算算这个小皇子下次什么时候能来。
慢慢的,小少年张开了,爱穿黑色紫色的宽大袍子,也学会了弹琴,有事没事就对着寒水弹一通。
寒水亲眼见证了小京墨的琴技从“不堪入耳”到“余音绕梁”。
寒水很欣慰,不枉费最开始他听得掉了好多叶子。
算算日子,也到了他能彻底化形的时候了。
寒水想着,这小皇子看到自己能变成人会是什么反应?会不会被吓得哇哇大哭?
那他要不要提前捉几只兔子哄他呀……
这都过了一旬了,小京墨怎么还没来。
寒水等啊等,终于等来了他的小京墨。
——满身是血,浑身伤口,烧得神志不清的小京墨。
京墨的血滴他的树干上,他终于能永远化成人形了,他终于能走路了。
但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人,寒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。
京墨得多疼啊。
到底是谁让他伤成这样!
正当寒水想按照之前的样子把京墨身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,他突然发现——不管用了。
他现在除了给他输送内力,帮他减缓痛苦,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他第一次感受了到什么是绝望。
天慢慢黑了,狼群罕见地出现在两人周围。
那绿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,为首的一只狼王高大异常,看起来竟有千年的修为。
怀中京墨的睫毛颤了颤,他缓缓睁眼,看着抱着他的寒水,茫然地问道:“你是谁?”
寒水没有回答,他环顾四周的狼群,眸中闪过异样的光。
手掌卷出藤蔓把京墨放在高处的树上,寒水转身冲进狼群。
“如果我没死,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。”
他看上了狼王的灵丹。
动物不比植物,动物修炼千年能结灵丹,凡人得之武力大增,长生不老。
而植物修炼千年万年,除了能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来获得强大的能量——什么也做不了。
寒水祭出燃烧自己生命之力化出的昊天锤,对着狼王重重一击!
烧就烧吧,反正他修了那么多年,没关系的。
不过三个呼吸之间,寒水就解决掉了那狼群。
他缓缓将狼王的灵丹渡入京墨口中,终于感受到了京墨的身子在渐渐回着暖。
“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?”
寒水扭过头去,撒谎道:“是露水,怕你渴死。”
“你骗人。”京墨抬眼瞅他:“那有人喝水要嘴对嘴喂的。”
……
见人不答话,京墨又问道:“树精哥哥,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。”
(是的,京墨看到寒水能化藤条,又看到那课大树不在了,他猜出来寒水就是那个大树了。)
……
“寒水。”寒水顿了顿,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。
“还有,我是藤妖,不是树精!!”
“这不都一样吗?”
“……不好听。”
两个人这样互相依偎着待了一晚上,京墨身上的伤口终于愈合得差不多了。
寒水仔细询问下来才知道,原来是新上任的皇后摸准了京墨来这里的日子,伺机埋伏。
他们下手那么狠,刀刀致命,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回去。
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宫?”
寒水一愣,似是没想到京墨会如此提议。
“为什么?”
京墨眯着眼睛笑了笑:“嗯……保护我呀。”
“放心!我不会让你白保护的,我可以每天给你浇水做报酬!”
寒水叹了口气:“浇水就不用了,你还是弹琴给我听吧。”
“好呀好呀好呀,我和你说,我弹琴可是……”
……他好能说啊。寒水暗暗吐槽。
“你刚才是不是偷偷骂我来着?”
“没有。”
“真的没有?”
“……真的没有。”
画面突然流逝的飞快,只能从一些片段里依稀的辨别出寒水在京墨身边陪了好多年。
而京墨,总在宫人和皇帝面前端的一副成熟稳重的姿态,转头一见到寒水就变成了小话唠。
“寒水,我想吃烤兔子。”
“寒水,我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刮了一个口子,疼死我了!”
“寒水,我今天又新学了一个曲子,我弹给你听呀。”
“寒水!你看我好不好看?”
“寒水,你们树精……呸!藤妖,都吃什么东西?吃肉吗?”
寒水把手握成拳头,抿着嘴敲了敲自己的脑壳。
终于,他忍无可忍地吻上京墨的唇瓣。
唇齿辗转间,京墨听到寒水说道:
“我不吃肉,我只吃话多的小孩儿。”
画面一转,未央国战乱,京墨和寒水领军打仗,寒水在前阵,京墨在后。
寒水的眉眼依旧不变,仍是一头卷发,容貌迤逦冰冷。而京墨却长开了许多,脸上婴儿肥褪去,战甲一披,少年将军尽显风流。
出征的前一晚,京墨弹了好多首曲子,他乐颠颠地对寒水说:“等这仗打赢了,我就求父皇给我们赐婚怎么样?”
寒水低笑着凑近他:“小殿下就这么想与我成亲?”
京墨恼羞成怒:“你……你不愿意算了!”
“怎么会不愿意呢?”寒水逗小孩般冲京墨眨了眨眼:“我求之不得。”
敌国的兵马来得比寒水想象中多得多,他看着周遭一个一个倒下的未央士兵,终于意识到——他们的情报出了问题。
送上来的情报上明明说对方只有五千铁骑,他和京墨便带了足足两万精兵。
没承想,情报有误,钟离国的铁骑那里是五千——分明是五万!
寒水目眦欲裂,对着一个士兵吩咐道:“抄近路回国都,搬救兵!”
他挡了好久,可终究是寡不敌众。
眼看着他的一万五千精兵就只剩下两千,敌方军队却几乎无损,而国都的援兵——迟迟未到。
“寒将军,撤吧,我们躲到后方去!”
躲到后方?寒水摇了摇头。
不能退,京墨在后方,而后方——只有五千铁骑。
京墨会死的。
寒水闭了闭眼,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猩红。
他做了个决定,那就是——再次燃烧自己的生命之力,击退钟离军!
他身后生出蜘蛛似的长矛,左手慢慢凝出昊天锤,就像上次击退狼群那样,一个一个击向钟离军。
刀剑无眼,而燃烧寒水生命之力化出的武器却仿佛长了眼般,一击致命。
有未央士兵见了寒水这副模样吓得掉下马去,拿出长剑一下击在寒水的蛛矛上:“寒,寒将军是怪物!”
“怪物!!怪物啊!”
“我们快跑!”
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的寒水完全不在意未央军的话。
他只知道,他不能退。
他要保护京墨。
他的……京墨。
那些落荒而逃的士兵们回到国都终于搬来了救兵。
得知消息的京墨和大部队们一起赶到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一慕。
尸殍遍地。
整个战场除了半跪在地上,身后的蛛矛被砍断的寒水,一个活人也没有。
蛛矛被齐齐砍断,寒水痛得站都站不起来。
但他很开心。
他成功了,他没让钟离军攻进去。
他保住阿墨了。
“这所有的人都是寒将军杀的?”
“是……属下亲眼看见寒将军身后长出了蛛矛!寒将军是妖啊!”
京墨挣开死命拽着他不让靠近寒水的属下,赤红着眼,拔出长刀将乱嚼舌根的士兵一刀贯穿。
“寒将军为我未央击退敌军,立了大功,也是尔等配诋毁的!”
“再让我听见一句诋毁寒将军的话,格杀勿论!”
他颤抖着,跌跌撞撞的跑过去,拥住寒水:
“寒水!寒水!”
“我带你回家,我们回家成亲好不好?”
“你……你流了好多血,痛不痛?”
寒水靠在京墨怀里,用指腹擦了擦他发红的眼尾,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附在京墨耳边说:“别哭了,我也吃爱哭的小孩儿。”
这一战好像燃尽了寒水的生命之力,寒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了。
他渐渐感到了冷,感到了饿。
他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,终于有一天,他得眼前一片漆黑。
他什么都看不到了。
但他没告诉京墨,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太多时间了,他就想着用他生命里最后的时光,能陪他一阵也是好的。
他看不到东西了,他还能听到声音,他还能听见他的阿墨给他弹琴。
可渐渐的,他连声音也听不到了。
他还是没有告诉京墨,因为没有关系啊,他还有触感……
京墨早就发现了。
他流着泪一遍遍吻着寒水的唇,用手指在寒水指尖写字。
[夫君。]
[我明日就向父皇请婚。]
[我心悦你。]
寒水苦涩地笑了笑,低声应了一句好。
如今的我,自知不配做你的夫君。
可我却贪恋着,渴望着,最后和你在一起的时光。
对不起,我太想成为你的夫君了。
可惜天不遂人愿,战场上的事最终还是让皇帝知道了。
皇后为了扶持自己儿子上位有意发酵,一时间寒水是妖,而京墨与寒水有染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未央国。
人们纷纷请愿请求国王处死寒水和包庇寒水的京墨。
凯旋而来的寒水和京墨没等来皇帝的一纸赐婚书,反而等来了一把锋利的刀。
皇帝那天说话的语气和眼神,京墨现在还记得,他把刀递给京墨:“拿着这把刀,杀了他。”
“父、父皇……”京墨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刀,拽住皇帝的衣角:“您、您在说什么啊。”
“您开玩笑的对不对?您怎么会让我杀寒水呢……”
“逆子!”皇帝抬脚,一把就想将京墨踹翻在地,寒水有感,冲过去替他捱了这一脚。
霎时,嘴角渗出血迹。
“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你的!说你与怪物厮混啊!”
“今天只有让你杀了他,父王才能保住你。”
京墨流着泪,声嘶力竭的大喊:“我的寒水他不是怪物!”
“明明是他救了所有人!如果不是他,钟离军就要踏进我国都!”
“我的寒水救了所有人,凭什么说我的寒水是怪物!”
寒水估摸着似乎是出了大事儿,他在地上摸索着,摸索着,摸索到了一把刀。
他是活了万年的藤妖,人情冷暖,他早已知道。
如今他不死,京墨便会死。
他将那刀狠狠插入自己心脏,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。
“是臣引诱小殿下,小殿下不知情。”
“请您……放过他。”
京墨看着倒在地上的寒水,他眼睁睁再一次看着寒水倒在地上,鲜血飞溅,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他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,奋力爬将过去,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,喉咙发出一声声痛苦压抑的悲鸣。
他紧紧抱着寒水,像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中般,喉咙中发出低沉隐约的哭声,只是一声声的叫着他的名字,语无伦次地说着话。
“寒水……寒水……”
“我知道,我什么都知道的,你没有引诱我,你回来好不好……”
“明明是你救了他们……他们为什么,偏要杀了你啊。”
“你醒过来,我弹琴给你听,或者……我们去捉野兔好不好?”
“你给我醒过来啊!我喜欢你!我心悦你!我离不开你!”
画面再一转,这一次凌游看到了冥界的景象。
寒水盯着孟婆汤,对孟婆说:“怎样才可以不入轮回,不忘掉所爱之人?”
孟婆笑了笑:“说什么傻话,不入轮回你会不得安息,极有可能魂飞魄散的。”
寒水摇了摇头,眼中执拗:“不是傻话。”
“告诉我吧婆婆,我愿意永不安息。”
“魂飞魄散我也愿意,只要不忘了他。”
路过的一只女鬼告诉寒水,若想魂魄长留世间,除非将魂魄附在一件主人经常使用的古物上。
若古物的主人对这件物件爱惜的很,日日把玩,附在古物上的魂魄便会成为器灵,有重见天日的机会。
不过——若古物的主人对这物件不爱惜,不经常使用这物件,附在这古物上的魂魄便会入鬼道,陷入虚无,永不安息,甚至魂飞魄散。
寒水笑了笑,向女鬼道过谢便离开了。
他记得——阿墨最爱弹琴,而他的琴,又恰好是件古物。
凌游拽了拽白敛的衣角,指着一处对他说:“寒水在冥界。”
白敛摇了摇头。他看不见凌游所说的冥界。
他只看见寒水死后,京墨性情大变,变得阴郁又冷漠,面上却是一副温润模样。
就像他和凌游第一次见到他那般。
他越来越有野心,他把算计过他和寒水的人都处了凌迟之刑。
他凭着自己的手腕做了皇帝,命人在皇宫四周都种满藤树。
他恨极了未央国人,他要让所有未央人为他的寒水陪葬!
一个皇帝想让自己的百姓死光自然简单的很,至少对京墨来说是这样。
寒水是藤妖,他就在未央国的每一寸土地上种满藤树。
死去的未央人埋在地底,藤树在未央的土地上焕发生机。
从此之后,未央国不再是未央国,而是寒水城。
京墨吃过狼的灵丹,不老不死,不生不灭。
他经常左手执黑子,右手执白子,自己和自己对弈。
他再也没弹过琴了。
听琴的人都不在了,他还抚什么琴。
他找了寒水的灵魂找了万年,踏遍千万里河山,就是找不到。
他那里知道,所爱之人的魂魄寄在他万年未碰过的古琴上,忍受着无尽的黑暗,只为了不忘掉他。
凌游和白敛交换了一下眼神,眸中皆是泪光,似乎也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往。
幻境散去,二人睁眼,发现他们依旧在宫殿门口,京墨依旧端坐在殿内,已经和自己下完了一盘棋。
浮生若梦,他们在幻境里看到京墨和寒水的那么多年,在现实中竟仅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。
“你们看到了什么?”
凌游没回答京墨的话,只是反问道:“他走后,你可曾抚琴?”
京墨收棋子的手一抖,棋子掉落。
“从未。”
凌游冲过去一把按住京墨的肩膀,他语速极快地说道:“我是妖,我可以看见鬼神。”
“你找了万年的寒水就附在你的琴上,整整一万年。”
“你万年未抚琴,他就在混沌荒芜中待了一万年!”
京墨不可置信地看着凌游,那瞬间涌来的莫大哀痛,顷刻间将他的整颗心席卷了去,仿佛被人一刀刀剐着,那种绝望与无力几乎将他魂魄吞噬殆尽。
“你说什么?”
凌游把寒水在冥界中对孟婆说过的话对着京墨又重复了一遍。
他说他可以入鬼道,他说他可以一辈子寄在你的那架古琴上,他说他愿意永不安息。
他以为你最爱琴,定会日日抚琴。
却不成想,他走后,你黯然魂销,古琴蒙灰。
京墨疯了一般跑到他和寒水曾经住过的地方,他找了好久,终于翻到了那架古琴。
他连灰都顾不得去擦,抖着手,缓慢地拨出一个音节。
正当他想要再拨出一个音节时,他突然发现——他已经不会弹琴了。
“寒水……寒水……”
他无法抑制住心痛的冲击,眼睛的泪水越积越多,随时都会决堤而出,他已经彻底被悲伤占据,突然低下头,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,颤抖的双肩,无声的散发着他的悲痛。
他坐在那里,像个孩子一样,执拗地胡乱拨了一晚上的琴弦。
他已经忘了音律是什么,只是反反复复地谈着四个音调——我心悦你。
他弹了许久,久到双手都弹出了鲜血,露出骨头,他还是不愿意停下来。
“寒水……寒水啊……”
“你出来好不好,你不是最喜欢听我弹琴了吗?”
“你是不是生气了,我这么久都没来找你。”
“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,只要你不生我气,我以后都乖乖的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。”
混沌之中的魂魄听到久违的琴音,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,脸上斑驳泪痕。
寒水看着双手弹出血迹的京墨,慢慢的,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。
像是走过了万年的时光。
“别哭了。”寒水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,似含着不同寻常的泣音颤栗:“我是不是和你说过,我最喜欢吃爱哭的小孩儿了。”
京墨哭得泪眼朦胧:“那我就给你吃嘛。”
寒水摇了摇头,笑着叹了口气:“手,痛不痛?”
“痛,痛死了,得你吹一下才能好。”
白敛和凌游唏嘘着,离开了寒水城。
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,白敛突然问道:“你寻我魂魄的那千年,是不是也像京墨那样绝望过?”
凌游摇了摇头,喉咙酸涩地笑了笑:“不是的。”
“与我而言,没遇到你的万年间尽是绝望。我身边的人皆因我而死。”
“而遇到你,是我的新生,是你让我知道,原来也有人能够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。”
“所以——寻你魂魄的那些年,我每天都在想着:等我把你的魂魄补全了,我非要拉着你做个十天十夜,好好补补我的相思之苦!”
“你啊。”白敛忍不住低笑:“没个正形!”
“但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样的。”
“对对对,上天入地,我最喜欢凌游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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